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是1987年的12月25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坑洼的土路上多了一辆匀速转动的自行车，车前是父亲，后座是母亲，后边还跟着我的几个送亲的舅舅。

　　父母的婚姻没有所谓的浪漫，冬季的土路除了脚印就是车轮碾过的痕迹。就这么简单，母亲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媳妇进了婆家门第一顿饭要做面条，看母亲熟练地手起刀落，一匝匝细长的面条下锅了。也就是从那一刻，母亲身上开始背负起更多的责任。

　　挚爱的母亲：

　　一向讷于言的女儿曾经无数次在心底述说对您的感激、爱恋，却一直羞于写这样一封含泪家书，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完整表达出我心底深处的情愫，只怕浅薄的语言会稀释这份浓郁的情感。

　　都说孩子的出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这话放在我身上其实是不够恰当的。用您自己的话说，从怀上我开始就一直在折腾，期间先后经历历时五个月的呕吐、保胎、低血糖、扭伤腰……直到早产的我呱呱坠地，便开始了无休无止地牵肠挂肚。

　　早产的缘故，小时候的我一直体弱多病，几个月大就开始住院，稍微大些也三天两头发烧生病，那条往返于家与医院的路您独自走过不知多少次。那样泥泞的路，那样黑的夜，不知道您一个瘦弱的女人是怎样做到无所畏惧？

　　对于生活，给予总是会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喜欢翻看您年轻时的照片，撑开的阳伞下一张圆润的笑脸，时髦的发卡拢住乌黑的秀发，收身的衬衣长裤恰到好处地凸显出身姿的曼妙，嫁为人妇之前您一定也是对未来怀抱着期望，不料却被命运撞了一下腰。

　　父亲的家境比预想的还要清苦一些，几个破碗，一小袋面粉，这就是分家后的全部口粮了。可您不仅捱了下来，还用您的巧手调和出了生活独到的滋味。

　　不知道在那些困窘的日子里，您是如何一点点学会放下面子在菜市场跟小商贩讨价还价，更难想象一向不愁吃穿的您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学会精打细算约束家庭的开销。只记得那时的鸡蛋永远只有我和爸爸的份，您总是以不喜欢吃为由推到离我最近的地方，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忍不住为自己儿时的不懂事而汗颜。

　　中国的女人历来伟大，可以柔弱到让人怜惜，也可以强大到让人震撼。母亲就是这样的角色。

　　曾读过一篇感人的文章《母亲的香椿树》，讲述了一位用香椿养育三个大学生的伟大母亲的故事，读到文中的母亲因不舍得吃菜，只用盐水浸泡咂巴老得发哏的香椿时，一种感同身受向我袭来……

　　在那个还残留着重男轻女思想的年代，很幸运您一直给我保留着“吃小灶”的特权。儿时的我因为挑食格外瘦弱，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小上一圈，尽管家里条件艰苦，但您总是变着花样为我做各种美食，其中最难忘怀的就是那带褶的肉馅饺子了。

　　想想当年那样贫穷的环境，想要吃顿像样的饺子是只有过年才有的待遇，何况根本没有闲钱用来买肉，尤其是家里买房子的那段时日，看着您和父亲东拼西凑地借钱，年幼的我生怕自己的“小金库”被打上主意，小小年纪竟然会想到把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几角零花钱藏在沙发底下，要不是被清理垃圾的老爸发现，这样的“喜剧”恐怕至今不会有人知晓。训斥自然不会有，反而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如今想来倒是为那时的苦涩增添了一丝丝乐趣。

　　这样的日子持续进行着，您依旧保持着白天上班，晚上做些手工活的节奏，而我也在一天天长大、懂事。终于有一天我开始发现，发现原来我们的家的饺子一直保持着两种样式，一种带褶，一种捏紧，并不是您在追求花样，原来里面是包着不同的饺子馅。带褶的是专门包给我吃的肉馅水饺，用来为我补充营养；一种则是您和父亲惯用的素馅，其实就是一点白菜。这样的饺子在我的印象里一吃就是好几年，如今每每想来就觉得鼻子泛酸。

　　您的确没有给我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却给了我无法替代的浓浓母爱。

　　再后来家里的条件渐渐好转，饺子的分量却在我们家只增未减。记得那时每每考试之前，您总要包一顿饺子，鼓励我们考一个优异的成绩；开学之初也会照例吃饺子，寓意一学期的勤奋努力和优异的学习成绩。不知从几时起，饺子在我们家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饭食，反而成了一种美好祈盼。

　　一晃九年的小学、初中生活就悄悄做了别离，我即将面临长大后的头一次离家。同行的女生和母亲在学校门口抱头对哭，您却显得比平时更加坚强，一边从容地往保温壶里夹水饺，一边嘱咐我想家了来电话。那时的我还残存着青春期的倔强，一脸不耐烦地推开眼前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拎着保温壶走向未知的新世界。

　　三年里我第一次尝到了想家的滋味。那种难忍的揪心是电话传送不到的烦闷，我开始变得抑郁寡欢，像个离群的丑小鸭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挣扎。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头一次尝出了您饺子里饱含的韵味——家的味道。

　　三年的历练让我开始褪去了初时的烦躁，对家对您有了更深的依赖。可岁月并没有留给我太多的时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悄然间您的鬓角已然爬上了斑白，过度操劳让您的身体大不如前，可不管怎样，每每周末回家，总忘不了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看着我大快朵颐地咽下去，然后露出会心的微笑，或许这份无言才是最深沉的情愫。

　　自大学开始，家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港湾，并且是心理意义上的港湾。雷打不动的每年两次成了约定俗成的美食宴。不知道是因为对儿女的思念加深还是见面的时间太过珍贵，您变着法做各种美食弥补我们长期在外身体的亏空，对我们的坏脾气也给予了更多的包容，完全没有了儿时的严肃，只是现在的这些美食偶尔会咸偶尔会淡（因为长期操劳让您的记忆力大不如前，经常会忘记放盐或者放了双份的盐），可我和弟弟都学会了心照不宣的以“好吃”“刚刚好”作为回应。都说“分别是为了再次相聚”，此时的相聚却意味着又一次远离，我们都尽力留下最温馨的画风。

　　如今，家里的负担在一点点变小，我们都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却惊奇地发现您在一天天变“懒”。家里的锅灶经常是冰的，一问才知道，因为我们都不在家，您和爸爸甚至连饭都开始将就，可是每当周末我带着男朋友回家时，您还是不会忘记给我们包上一盘水饺，只是先前的三鲜馅换成了韭菜鸡蛋，因为他喜欢吃。

　　“妈妈是个美人,岁月你别伤害她。”当网络上开始盛行这句话的时候，您已经衰老了。我们彼此的引力在无言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儿时的我喜欢一刻不离地粘着您，如今俨然交换了角色，发迹处的白色蔓延出您对儿女的依恋。当我们的轨迹不再以您为中心时，您开始真得像位老人那样捕捉时间围着我们絮叨家长里短。

　　辗转半生，伴随着您的饺子，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从儿时的“小灶”到后来的“营养”饺子，再到如今的“盼归”饺子，我越来越能吃出其中的味道，真的如同歌中所唱“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只希望能够常回家看看！

　　写到这里，泪水已经挤破了女儿的眼眶，扑落在胸前。在这份天底下最真挚的感情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写到这里吧，失控的情绪已经让女儿无法再继续阐述那些带着体温的过往，只求时光可以走得再慢些，不让衰老过早地剥夺属于您的一切，也好让我们可以更久地留住彼此偎依的感觉……

　　此致

敬礼

　　                      女儿庚灼敬上

　           　(作者单位：山东省威海市高区后峰西小学)

（责任编辑：郭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