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天,地点是东北辽宁锦州附近一个叫大岭村的山庄。虽然叫大岭村,但庄子不大,几百户务农人家。
天不大亮,大岭村村头的场院就沸腾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不少人纷纷涌到这里来瞧热闹,都传说今天有中央的大领导来,要看望大岭村老英雄!
“老英雄”是何许人?
他的名字叫蒋庆泉,今年八十多岁了,原本是一个很平常的村民,经常在集市上卖老伴做的鞋垫,乃至许多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称呼他是卖鞋垫的老头。
然而,就在若干年前,忽然有人传出爆炸性新闻:卖鞋垫的蒋老头是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原型!接着,也陆续有人来到村里,关起门来与他谈话。但对于谈话内容,蒋老头始终是缄口不谈,依旧默默地守候着他的鞋垫摊位。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们也不再把这件事儿当成个话题了。
但事实上,这位默默无闻的耄耋老人,确实就是那个在战场英勇无畏、毅然拉响爆破筒,与周围美军同归于尽的英雄王成的原型。
《英雄儿女》是一部影响了几代人的英烈影片,影片中战士王成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不是杜撰,而是取自于战场上的真人真事。关于这段往事的真实性,有一则后来发生的趣事可以佐证:美国内华达州某前州长名叫迈克·奥卡拉汉,他是残疾人,只有一条腿,那条腿丢在朝鲜战场上了。当年,他带领100多美军攻上了中国军队的阵地,发现只有一个小兵活着,没有武器,只拿着步话机话筒不知在大声喊什么。他们原本要抓活的,但突然飞来了大批炮弹,这个中国兵和几乎所有美国兵都被炸死了。最终只有三个美国兵幸存,奥卡拉汉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年,他一直对中国兵耿耿于怀,经常在各种场合抱怨:“我们不打死你,你却调来炮火把我们都打死!”
后经有关部门多方面考证,当年那个对话筒喊话的小兵,就是报务员蒋庆泉。唯一有出入的,是当时他没有死,只是被炸弹炸晕,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卡车上,成了美军的俘虏。
就在那次战役之后,命运与蒋庆泉开了个大玩笑:这个面对强敌包围、连连疾呼“向我开炮”的无畏勇士,经中美交换战俘回国,因当俘虏的经历受到组织处分,被送回锦州家乡务农。
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场院的人群中有人高喊:“来了,来了——”人们纷纷翘首向村外的公路望去,只见远处驶来长长的一串卧车。车队缓缓驶入场院依次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几乎清一色着绿色军装的军人,肩章领章上的星杠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了一片金灿灿刺眼的光芒。此时,四下围观的村民群中产生了喧嚣蠕动,缘由是有人根据肩章上的星杠,在相互介绍和争执军人们都是什么官阶。
一个年岁较大、头发花白的老军人下车后,问道:“老人家到了么?”后边的人群立即散开一条路,簇拥出了蒋庆泉。老人今天也穿了一身绿色军装,但没有领章帽徽。面对全场热辣辣的眼光照射,他的表情显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羞涩与迷惑。
将军急跨一步向前,紧紧握住蒋庆泉的双手:“老人家,你好么?我们今天来看望你了,我们来晚了!”蒋庆泉谦卑的点着头,嘴里机械麻木的重复着一句话:“首长好,谢谢首长——”
“老人家,你看看这是谁?”将军向身后一指,有两个战士推过来一个轮椅,上边坐着一位九十开外的老人,也穿着一身没肩章领章的军服。蒋庆泉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摇头表示不认识。将军说:“你知道么蒋老,这个就是当年你们团的郭团长、郭猛子!”
“郭团长、郭猛子——”蒋庆泉低头仔细思考,突然,他眼睛一亮,激动地用手指着郭团长。紧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蒋庆泉整装立正,向郭团长行正式军礼,大声说道:“报告团长,通讯兵蒋庆泉向您报告,我连坚守石岘洞北山阵地,连长孔祥生阵亡,排长张寿山阵亡,班长胡大顺阵亡,全连战士大部分阵亡,但阵地还在我们手里!”这声音高昂洪亮、斩钉截铁,犹如一串响雷在寂静的现场炸开。
轮椅上的郭团长因年龄过大、显然语言上有些障碍,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将军俯下头去,仔细聆听了一阵,抬起头来说:“蒋老,老团长称赞你是好样的、是英雄,想对你说一声:你辛苦了!”
蒋庆泉依然立正姿势,向一侧歪了歪头,用略带呜咽的语调说:“不辛苦,首长辛苦!”将军见状立即向前,再次握起蒋庆泉的双手:“老英雄,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们来迟了。”
蒋庆泉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有些惶恐地说:“首长,你千万别这样说,我没什么委屈的,我感谢组织上保留了我的党籍,只要是党员,我就不觉得委屈,受多大委屈都值得。”
将军鼻头一阵发酸,诚恳地说道:“今天我代表组织来宣布一项决定,就是正式取消当年对你做出的错误处分!”
“谢谢,谢谢,感谢党……”
“老人家,今天我来还有一项任务,就是了解一下您有什么生活上的要求?”
蒋庆泉想了想说:“我生活上很好,没有任何要求。唯一的请求,就是请组织颁发我一枚抗美援朝纪念勋章。”
“这个您放心,我们早想到了。”将军回首示意,一个军人立即送上来一个红色的锦盒。将军打开锦盒,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老人家,这是祖国和人民对您的认可,虽然颁发晚了些,但您的荣誉,将永远记载在共和国的历史、军史上!来,我给您戴上!”
勋章戴好了,蒋庆泉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突然,他蹲了下来,捂着脸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起来。
面对枪林弹雨,他没流过泪——
面对不公平待遇,他没流过泪——
面对生活的艰辛,他没流过泪——
这哭声,让绿水青山的村落动容,令场院所有的人们嘘唏悲恸。(作者系北京住总地铁7号线十四标项目部党支部书记)
(责任编辑:郭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