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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曲《天净沙》,秋思或不同
    发表时间:2020-04-27 来源:解放日报

    詹  丹

      

      被誉为“秋思之祖”的马致远小令《天净沙·秋思》脍炙人口,其意象组合的特有魅力,让阐释其艺术奥秘的学者名家排成长队。但“诗无达诂”,笔者斟酌前贤意见,发现仍有一些空间,留待我们去阐发。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关于这首小令句子意象的组合,学者王富仁提出过一个富有启发性的意见。他认为,名词与名词直接排列,“避免了大量动词的出现,使整体的画面更像一幅几个事物形象各自分离的景物画。这对于游子内心的寂寞有很明显的暗示作用”。在他看来,松散而不紧凑,恰恰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一种特殊效果。

      但我想换一个角度来看这问题。

      我认为,恰恰是前三句没有动词出现,名词与名词直接排列,可以在一句中容纳多个物象,形成的整体意象就相当的密集。从实际的阅读经验来考虑,读者屡屡欣赏前三句,不正是因为这种句式构成了言简义丰的意象密集效果吗?许多古代文学的教科书,不是以此来提示读者的吗?

      与此同时,我们看到,当“夕阳”、当作为“断肠人”的抒情主人公出现时,这种句式突然被改变了。我们当然可以说这是为了获得一种疏密变换的节奏感。但如此泛泛之论,意义不大。关键是,这种节奏变换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里有几点,值得我们考虑。

      首先,前三句的名词排列,基本是空间的组合,而后面两句引入了时间的动态发展,这样,前三句在本质意义上是构成画面感的场景,只有四、五两句才是主人公活动的情节。如果一般认为前面是写隐含人物的眼中景,后面则是写人物直接的心理活动乃至独白式感叹。并不能否认,在内容推进过程中,有了时间渗透到空间的基本事实。

      其次,从整体结构看,这首小令也可以视为生命体与环境的安顿问题。在老树安栖的昏鸦和在家之人成为一组,在古道的瘦马和在天涯的人则为另一组。但微观深入,就可以看到,生命的主体,比如“昏鸦”“人家”和“瘦马”,都处在每句的结尾部分,是隐退在画面中,构成景物的一部分。而“断肠人”,被作者提到了所处那一句句子的最前,从而在词语的组合关系中被鲜明凸显了。这样写,使得同为生命体的安顿问题,在不同层面思考可以获得不同的意义。

      再次,我们虽然会理所当然地把前二句视为断肠人的眼中景,把古道视为他所行走的,瘦马视为他所牵或所骑的,但是,前三句的工整性,形成相对的自我封闭,从而在形式上把四、五两句相对松散的结构割裂了。学者陈伯海曾指出,夕阳西下和在天涯,可以视为断肠人处身的时和地。因为时空自身的圆满自足,从而把这位断肠人从之前三句密集的意象中割裂出去,并用一个动词的“在”,把他固定在一个无所依傍的天边世界。结果是,前三句景象在空间上依次向断肠人的逼近,形成一种空间的也是心理的逻辑链,但小令词语和句子的特殊组合,却造成了“断肠人”从密集意象中步步后撤,最后凝固在一个没有任何物象可以依傍的空洞的天边。

      如前所述,王富仁认为物象的各自分离有可能暗示了游子的寂寞,这一观点对笔者是有启发的。但笔者思考的结果是,小令词语的逻辑发展,却让在天涯的“断肠人”已经无物可言了。这样,前三句密集之物构成的意义,哪怕是分离的意义,最终被在天涯的“断肠人”那里彻底颠覆了。一句舒缓的“夕阳西下”,隔开了前三句,让密集的意象,成了真正外在于抒情主人公心灵的物的世界;而人被凝固在天涯的一种感觉,既是空间的,也是心灵的,是无所逃遁的。不同于前三句意象的密集和具体,“天涯”作为物的抽象化和空洞化,彰显了心灵的无所依傍,呈现了语词的松散紧凑与物象的疏密间复杂的辩证关系。

      学者们在论到这首小令时,往往还会拿它与白朴的《天净沙·秋》做比较,以此凸显马致远小令的情景交融特点(尽管“秋”与“秋思”的主题,在情景交融上本来就该有差异)。虽然这样的比较,对理解马致远这首小令帮助很大,但也带来一些不该有的误解。

      例如,学者霍松林的观点是:不妨看看白朴的《天净沙·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这里有更多的秋景,却很少秋思。景中寡情,就不可能像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那样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学者孙绍振则认为:白朴的《天净沙·秋》五句都在描绘风景,停留在视觉感官上……尤其最后两句,完全在玩弄色彩(青、绿、白、红、黄),甚至给人以为色彩而色彩的感觉……文字的色彩脱离了人的情感,就难免空洞了。

      我不认为白朴的小令是有景无情。把这首小令与马致远的“秋思”做比较,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差异,就是“秋思”整篇虽然有密集的景象,但就是没有提到秋天的斑斓色彩,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读者往秋天的明快这方面去联想。而白朴这首则不然,它前半首接近于马致远的无色彩描写,感觉也是孤寂落寞的,但由飞鸿带来的一点生机,突然转变为满眼的色彩斑斓,从而产生了生命的绚烂感。如此,不同于马致远“秋思”愁绪的层层深入(中间还有跌宕顿挫),白朴的“秋”有一种情绪上的由低沉向昂扬的逆转。从某种意义上讲,白朴所表现的情绪,要比“秋思”的那种单一性更复杂些。但由于白朴在前三句的描写中缺乏景象的聚焦,比如,“残霞”“轻烟”未必能统一在孤寂的愁绪中,使得开始的孤寂情绪没有很好凝聚起来,这样,之后完成的情绪逆转就无法给人以深刻的冲突感。

    网站编辑:穆 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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